父親做了二十多年的糧食生意，自然少不了與秤“打交道”，似乎他也只會和秤打交道了。開始用秤做生意時，父親還是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，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，父親的額頭上悄然留下了一道道皺紋，三輪車換了幾臺，秤也換了好幾桿，藏窯石板臺下的秤砣也放了好幾個。
父親使用的是生活中常見的桿秤，一塊掛著鐵環(huán)的鐵疙瘩，一根刻著小圓點的長桿，一副秤鉤，再加上抬秤時的勾環(huán)，就構(gòu)成了父親做生意的必備工具，使用和攜帶都很方便。從小喜歡稀奇古怪玩意的我，對秤產(chǎn)生了一種自然而然的好奇，如此簡單的工具就能秤出貨物的數(shù)量？那時候知識匱乏的我，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。和父親閑聊時說起了秤，父親告訴我，秤是老祖先最偉大的發(fā)明，有了秤，就能知道自家產(chǎn)的糧食其它物料有多少，能稱出這一年的收成怎么樣，對來年的生活也就有了新的打算。父親的話總是與他的糧食生意緊緊地聯(lián)系在一起，與父親聊天，少了生意，少了秤，聊天的趣味便少了一大半。
父親很愛惜秤，在他三輪車上放的那桿秤，準(zhǔn)星都磨的看不清楚了但還在用，我曾勸他換一桿新秤，他瞇起了本來不大的眼睛，皺巴巴的手撓一撓花白而又稀少的頭發(fā)，笑著說：“這秤還能用，丟了也怪可惜的，再說用的時間長了，也有了感情。”原本我以為父親是舍不得花錢買一桿新秤，從未想過他對會對自己使用的那桿秤有了一種依依不舍之情。一次我嘴饞，找了一把“人育杏核”的果仁，因為沒有順手的東西，便用父親的秤砣來砸核，恰好被父親看見，于是對我一頓呵斥：“用秤砣砸東西，磨損了秤砣稱糧食就不準(zhǔn)了，會缺斤少兩的。”說完便從我手中奪走了秤砣，不一會兒在柴垛上找來了一個小小的鐵錘讓我用。從那時起，我便再沒有動過父親的秤，因為我知道秤在父親心中的分量。
父親帶著他的秤，走鄉(xiāng)村穿巷子，秤了東家的糧食西家的羊毛，二十多年從未出現(xiàn)過差錯，方圓幾十里，沒有父親不認(rèn)識的人。一些村里誰家的藏窯門向哪兒開，架洞里有多少糧食，他也清清楚楚，這完全是父親因為用他的秤，秉著公平和良心去做生意，這才贏得了大家的尊重和認(rèn)可。一次吃飯中，父親在我和哥哥面前“炫耀”，說他在周圍任何村子里人家待個十天半月，而且決不會造遭人嫌棄，母親每在這個時候準(zhǔn)會慎怒：“老不正經(jīng)的，又在孩子面前嘚瑟。”這使得父親總是哈哈大笑，眼里充滿了自豪。
父親教育我們時用他的秤，教育其他晚輩時也用他的秤做教材，聊天談話總要說說秤的平衡和公正，似乎他的人生中只剩下了秤。在我大學(xué)畢業(yè)即將參加工作的前一晚，母親炒了兩個菜，父親拿出來一瓶酒，和我邊聊邊喝了起來，期間父親拿出一桿小巧玲瓏但能稱五斤重的秤，告訴我這是他新買的。他叮囑我們兄妹幾個無論做人還是做事就要像這桿秤一樣，找準(zhǔn)位置，心懷公平，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困難都會克服。剛從校園出來的我滿身的書生氣，難以將生活和工作與父親的教導(dǎo)聯(lián)系在一起，以致生活中常常出錯。在參加工作幾年后，我開始慢慢體會到父親用意。是啊，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桿秤，總會在你要做決定的時候，拿出來細(xì)細(xì)地衡量一番，讓你不至于走向極端。
父親與秤打了半輩子的交道，秤已融入了他的血液，也許等父親干不動現(xiàn)在的糧食營生，他會放心手中的那桿秤，但他心里的一桿秤永遠(yuǎn)不會放下。（煉鋼廠 唐文文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