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人多愛芬葩爛漫的勝日春光,桃李枝頭截來春風,討來荼白三錢,渲開千樹紅粉,或是謀來靛青兩縷,著一袍丹紫。春日里花的風姿,是搓來了冬日里的寒酥和春日的艷陽,臨風皎皎,縞衣霜袂,笑殺芍藥,藐視姑射,以玉為骨,不染塵埃。重碧交翠、絢紫輕粉里,立在花下的人就連眉山也攀上了清新的春景。
也有愛那風霜冬日的,密霰亂飛,彤云收寒,雪妝點,舞鶴飄,紛紛垂野?;蛟S是吳剛錯把柳絮當做桂樹來砍了,又或是青女霜娥不耐冷了飄下淚珠兒,竇娥擂起大鼓,似要挽漫天飄雪一洗放天青,那哭聲驚得天上也破開一個黑洞,篩下瓊芳篩下粉,成就這漫天的銀白與冰壺涼世界。
可我偏愛那寂寥的秋,愛秋風秋韻,懷秋思秋語,品嘗秋天的況味,感受秋天的風致。
急景調年,人間忽晚,山河已秋。秋天是凋零的、搖落的、肅殺的、沉默的,凋零的是春夏勝景,萬物不再以蔥翠爭榮,反而增添古色蒼茫之意;搖落的是自然凄涼的聲音,落葉那灰色枯敗的色彩;肅殺的是秋氣,只有遍地的紅濕寒綠枯黃,一片片撥動心頭的岑寂;沉默的是為秋之零落凋零而涕淚沾袖的人,他們?yōu)榍锲嗥喔袘眩瑓s沒有看到那油畫般濃郁、仿佛在糖水罐頭中浸透過的澄澄秋色。
早秋,那是暑氣初消的時節(jié)。楓紅撲入我的喉舌,殘霞碎月塑了我的骨格,浮萍眠睡在秋日的江面上,共捕魚時的窸窣清響合奏出一曲秋日的歌。槳聲燈影里仿佛還留了些許夏日的余溫,水銀月遍撒銀光,還能嗅到若有若無的楓葉香味。
我喜歡在那個時候走在滿是樹木的小道上,靜聽著楓葉落地的颯颯聲。放輕腳步,生怕驚破秋水的夢。風吹過之時,飄落的和正在飄落的葉子發(fā)出簌簌的回聲,我踏在上面,像坐在水上,坐在云上,云與水共成一抹酥紅,云與水緩緩流動。
從初秋走入暮秋,再也聞不到蓼岸風多橘柚香,只剩下一聲聲喟嘆落在枯朽的花瓣之隙。獸云吞下紛葩絢爛的落日,破碎的月光被浮散的云篩落在江面,浮浮沉沉如同江村一點漁火。浮萍枯敗,秋色攢空,林鳥失群,麥浪不復。我看不到初秋時期的十方風物奔赴好人間,看不到莊子所謂的“正得秋而萬寶成”,只有那夕陽依然艷燒的天際,共殘云裂絮一同散開,被風吹拂的時候我感覺它像暗紅的破布一樣抖動著,鋪紅疊丹,獨立人間一身秋。
木葉盡脫,秋蕙凋彩,梧桐老秋、寒煙橘柚鎖住了北樓上臨風懷謝公的李太白,鎖住了古往今來無數(shù)文人墨客,也鎖住了無數(shù)次在秋天捕捉秋景的我。
就是不知那些驚紅駭綠或是悵然的青,可還容我一挹情芬?那些點火般的夕陽、醉后酡紅般的楓葉,可還容我夾入泛黃的樹葉間,一窺秋日風致?(燒結廠 李三春)